【赤綠】敗者之夢
※有點無視275Q的存在
那雙淡青色的眼睛此刻正看著他，自這個角度望去，對方的顏面給光影分割成明暗兩邊。表情是一如往昔的面無表情。曾被他所發掘的少年蠕動著嘴唇，喧囂中寂靜窒人。話語如枝，肆意蔓延扼殺，行為之下是單純的殘酷。赤司征十郎看著、聽著、感受著，一語不發地。
黑子哲也說。
「輸了呢，赤司君。」
赤司睜開眼睛時外面天還沒亮。電子鐘那一聲嗶格外響亮，螢光綠的數字一下跳到了凌晨四點。掌心一片濕潤，濡濕的瀏海黏附在皮膚上令他略感煩躁，他伸手去撥，才發現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遂下了床，沖澡，沒有擦乾頭髮就圍著浴巾走出浴室。手機的提示燈在黑暗中閃爍著，他沒去碰，放任自己再度倒回床上。
他已經很久沒做夢了。
夢境像低燒一樣糾纏著，踩著細碎的腳步向他襲來。無法逃脫，無法停止回想，頭暈目眩，夜半時刻驚醒又再度不安穩地睡去，如此反覆。球場亮得刺眼燈光，籃球的橡皮味，嘰嘰喳喳鞋底與地面相互摩擦……畫面與聲響不規則地竄過大腦，那些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安靜地淹沒了他，彷彿被扔進很深的池子裡，透過水面看見的光線都模糊不清。
然而他浮不上去。有些什麼阻止了他，將他扣留於此。他只能張著眼睛，聆聽遠方傳來的失真的聲音，沉默的像尾魚。
赤司征十郎坐起身來，撈起手機。給隊友傳了郵件。
出門前綠間給手機震動嚇了一下，恰好被驚得從思緒裡脫離。他點開郵箱，方才那張仍歷歷在目的誠凜合照頓時失去了蹤影——忘了是誰把照片寄過來的，總之他點開了並且盯著那些鮮豔的紫色蝴蝶結將近十幾分鐘——，彷彿很久沒收到過信件，他盯著螢幕上的署名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開郵件，讀完內文綠間感覺自己的眼鏡又被嚇滑了幾釐米下去。他推推眼鏡然後又重新讀了兩次：是的，他沒看錯，這是來自赤司征十郎的訊息，內容明白顯示他已經抵達了東京，並且希望真太郎出來跟他見個面。看到這裡綠間簡直想把手機關機了眼不見為淨。綠髮少年闔上了手機，賭氣似地盯著與他姓氏相當的手機外殼一會兒，最後還是默默地比平常早出門了十分鐘。
往車站的路上綠間又回溯起收到郵件之前腦裡轉著的事物。必須承認那實在也稱不上是什麼思考，不過就是回憶跑馬燈一樣的東西：想起了帝光時期的摩擦、自己的獨善其身，想起第一次輸給誠凜後的雨中不甘的淚水，想起了終於與秀德隊伍結合為一的那場比賽，想起了引退的學長、天天膩在他身邊的高尾和成，最後想起了那場他拚盡全力卻依舊一而再再而三被晃倒的比賽。比賽結束後對方拒絕了他的握手並再一次地強調了他的立場，而那樣堅定的立場卻又在誠凜面前被一步步地碾碎。
所以綠間真太郎是會改變的。同理赤司征十郎也是會改變的——只是那樣的改變來得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然而那不就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標嗎？總有一天也讓那傢伙嘗嘗敗北的滋味吧……到頭來反倒是自己無法適應嗎？
怎麼感覺有點矛盾呢。綠間暗忖，說到底，其實只是自己的不甘心作祟而已。
音樂在此時響起。電車車門打開，乘客來來去去，留不下一絲痕跡。綠間抬頭看了看。
距離目的地還有兩站之差。
實渕玲央是被郵箱提示音吵醒的。瞇著眼睛他迷迷糊糊地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挖出來。
From：征ちゃん
Sub：有事離開
有事離開，幫我替教練請假。謝謝。
……嗄？
抵達會面地點時是九點三十六分。早已被路人與行車佔據的街道沐浴在冬陽之下顯得朝氣蓬勃，綠間卡在人群裡左顧右盼地搜尋著那頭過於突出的髮色，轉身時差點碰到了一旁一個特別瘦小的女孩。「抱歉。」他說，女孩露出有些膽怯的微笑，搖搖頭，跟著往另個方向跑去與她的同伴會合。此時綠間肩膀傳來了某人的輕拍。
「又見面了，真太郎。」
紅髮少年看上去異常清爽。簡單的素色上衣，兜帽外套，暴露在尚未回暖的空氣中的脖頸並未圍上圍巾，他甚至沒戴手套。綠間看著這人心裡就一陣複雜，腦袋裡轉著的回憶混雜著莫名其妙被約出來的惱怒噴湧而出，最後給他用理智硬是壓了回去，過多未能言明的話語到了嘴邊就只剩乾癟虛弱的一聲應答。他煩躁地蹙起眉，兩人開始往最近的空曠處移動。
難得的大晴天，公園裡滿是出門透氣的孩童、家長、學生與老人家，形形色色的嬉笑聲與談話聲此起彼落。沒有空的長椅，兩人於是就近在一旁的花圃邊上落座，赤司面不改色而綠間更感糟心。秀德那件橘色運動褲可沒什麼抗汙能力。
「說吧，一大早地跑到東京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從京都趕來起碼要兩個小時以上，加上坐車到這裡的時間、縱使綠間不清楚對方在京都的住所得花多久時間才能抵達車站，算算三小時絕對跑不掉；沒準這傢伙還是趕著第一班車來的。
面對這樣來勢洶洶的問題赤司仍是一派溫潤的微笑，從容地彷彿一切都無比自然，就像午後悠閒的一杯茶。「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想見見真太郎而已。」那笑容比冬陽還溫煦卻融化不了綠間愈趨僵硬的臉龐。他推了推眼鏡回道：
「別開玩笑了。你見我能做什麼？話又說回來，你們週末難道沒有練習嗎？」
「我請玲央幫我請掉了，反正沒有我他們也不能開始檢討會，回去找時間重開就行了。」
「……真是不負責任啊，你這傢伙。」
未被回覆的疑問就這麼懸在空中，像顆鈴鐺，風吹得它擺擺蕩蕩卻無人能將其解下。綠間是明白的，他在對方微笑時就明白了，赤司根本不想回答。而從來沒有人能強迫他吐露他不想說明的感受。
……更甚者，答案連赤司本人也不甚明白？
這樣似乎違背常理的想法一瞬閃過綠間的腦袋。幾乎感覺到頭痛地，他嘆了口氣。「所以你現在要去哪裡？」
迎接他的是另一個無辜的笑容。綠間突然有了轉頭就走的衝動。
往秀德高中的路上兩人並未交談，過沒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高尾和成跳下了腳踏車加入他們的行列，開朗過分的氛圍驅散了沉默。
「真ちゃん早安啊！」
「昨天在寫數學作業時最後一題卡了好久呢，真ちゃん會解那題嗎？」
「話說時間過的真快呢……轉眼間前輩們就要引退了呢。」
「啊啊前天借你的CD你聽了嗎？怎麼樣，好聽吧？」
「……高尾。你很吵。」
「噯噯抱歉抱歉……」擁有再銳利不過的雙目的少年依舊是笑嘻嘻的樣子，步伐卻在此時慢了下來。「原來這就是真ちゃん要我別去接你的原因嗎？說到這裡，赤司你到東京有什麼事嗎？你不是應該要跟洛山的傢伙在一起嗎？」
綠間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回想起方才赤司的回答暗叫著不好。然而他無能為力。話語是脫韁的野馬抓不回手裡的風與再也撿拾不回來的枕頭羽毛。赤司再度揚起了那樣溫潤的笑容開口：
「我只是想見見真太郎而已。」
最後那段表面平和實質波濤洶湧的談話被另一陣呼喊強制結束，或者更正確地說，斥責。宮地清志的吼聲大得彷彿行道樹的每根枝椏都在震動，完全蓋過那顆高高掛著的並不存在的鈴噹的細微聲響，「喂我說你們兩個！在那裡拖拖拉拉的幹什麼！還不趕快跑起來！」
綠間把手探進口袋裡摸索。第三次。他開始懷疑自己其實忘了帶幸運物出門，否則怎麼就這麼不理智地把赤司給帶上了呢。說來赤司也實在不是什麼外地人，打從一開始就能自立更生，根本輪不到綠間擔心。然而指尖傳來的觸感逼迫他面對現實。也許他今早聽錯了運勢排行？
時間拉回數分鐘前。秀德的教練中谷仁亮拄著下巴，另隻手輕敲著大腿，鞋尖咚咚咚地在地板上敲出聲音。與其對視的是洛山的隊長，赤司征十郎，剛提出了旁觀練習的請求，正耐心等待著回覆，態度有禮，語調溫良且認真，簡直挑不出一點毛病。「好。但是檢討會時你必須待在球場。還有綠間，」他抬手指向自家的王牌球員，不帶一絲遲疑地，「你今天三次任性的機會都用掉了。其他人也快點開始練習！」
「是！」
於是那個人便待了下來，坐在零零散散放著毛巾水瓶的長椅上，一頭鮮豔不過的紅髮令人完全無法忽視其存在。併攏起雙手指尖的動作是他所熟悉的，下頷輕擱於其上時，身體的弧度也是他所熟悉的，那樣專注的眼神更是他不假思索就能回憶得起的：以前的那個赤司回來了。縱使一身敗北的傷痕，那雙眼睛仍是當時的清澈明亮。他回來了。
綠間甩開了片刻脫序的思緒投入練習，不禁由衷地感到一絲小小的竊喜。
之後的一切就這麼一如往常地過去了。檢討會後大坪隊長交代了下任隊長名字，努力過兩年終於熬出頭的某位他尚未記起名字的前輩激動地流下淚水——半是因為欣喜半是因為悲傷。至此高三前輩們正式引退。宮地一掌巴上新隊長後腦勺威脅著再哭就拿菠蘿砸人，木村則表示以後有空還是會帶自家的水果過來，大坪照例說了些鼓勵球隊的話，最後他看向了後輩們。
「秀德就交給你們了。」
綠間從衣櫃深處成功挖出一件舊T恤時水聲正好停止。赤司從門後探出的頭上蓋著條毛巾，正在擦拭，還在滴水的瀏海貼著他的前額顯得特別短。綠間把剛找出來的衣物遞給他，他道了聲謝後又退回了浴室，再度出現時身上已經穿好了那套綠間國中時期的衣服，雖然如此褲腳仍是被摺短了足足兩截。紅髮少年不以為意地繼續擦著頭，過大的長袖上衣讓這個動作看上去有些滑稽。綠間又遞上了吹風機後跟著坐回書桌前，拿起筆開始替快完成的報告做最後的收尾。過了不久吹風機哄哄哄的聲音傳來，壓過了翻書的沙沙聲卻壓不過那顆鈴鐺可憐兮兮的叮噹聲。綠間放下了筆，赤司關起了吹風機，前者轉過身而後者剛好抬起了頭。
「你什麼時候要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赤司？」
空氣彷彿在那一秒間凝固。被提問者慢條斯理地拔了插頭，捲好了電線再擱回床面，最後才對上綠間的眼睛。「你這麼一說……嗯……我該從何講起呢？」
「WC結束之後我隨著隊伍回到了京都，回歸日常生活後我以為能重拾原本的節奏當回原先的那個赤司征十郎，事實上生活早已被擊碎然後散落一地。我無法睡好，我一閉上眼睛腦中就回放起當時的場景，甚至幻想起哲也看著我的雙眼宣告著我的落敗。我又回想起以前那段喪心病狂的時光，儘管「那個赤司」已然消逝，他的記憶仍舊鮮明不已並在那段期間不斷折磨著我，猶如恢復主控權後的反噬作用。有時我自半夜驚醒還一度認為他又再度出現。我像個盲人在敗者的世界裡摸索，跌跌撞撞看不見一絲光明——接著我想起了你。」
「我想起了你。那個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嚐過一次失敗的你。說實話我從未了解過你的想法，你處心積慮想將我拉下高處的目的……坦白說我曾在重新思考起這個問題的剎那間恨起你來。然而思考無法協助我找出一條明亮的道路，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終於明白我最大的失敗在於我從未體驗過失敗，因此一旦我失敗後世界便分崩離析，而我卻無法自行修復。第六個驚醒的夜晚我決定與你見面，這份渴望來得如此迫切以致於我無法抵抗，我上了東京方向的班車，一路上我無可自拔地設想著再度看見你時的場景。」
「無數幻想在當我於人群中望見你的背影時碎裂成渣，在我與你相處的每分每秒更進一步地被消滅殆盡。看著你的身影，你與你隊友的互動，那些景色在我變得曖昧不清的世界裡閃閃發亮，簡直要灼瞎了我的眼。」
「原來這就是那個世界裡的光芒嗎？這就是你所在的世界嗎？」
赤司在此時頓了一下。像是在詢問似地。綠間嚥了嚥口水正準備要開口，旋即又被話語淹沒。
「坦白說我現在還是很迷茫，首度無法看清自己未來的道路令我焦躁不已。然而我想我是能夠走下去的。為此我要向你道謝，以及，」他笑了起來。
「但願未來，能再一次與你同場競爭。」
那天晚上赤司在綠間床旁打地鋪過夜，看著他傳著郵件向隊友與教練致歉時綠間出了神，腦裡轉著千萬字句到了嘴邊卻變得易碎而不可信任。他遂放棄表達開始他睡前的儀式：躺入棉被、伸展肢體、戴好睡帽摘了眼鏡，跟著閉上眼睛。幾秒後赤司熄了燈。恍惚間綠間聽見了細碎的鈴聲，被取下的鈴鐺如今安然躺在他掌心，小小的金屬在他手中逐漸變得溫熱。那是赤司交給他的，而他在心裡默默地發誓今後會好好保存著這份秘密。
隔天綠間醒來時赤司已經離開了，昨夜打過地舖的棉被摺疊整齊地放置在牆角。他下了床然後把那團被子放回櫥櫃，走進浴室盥洗前看見那套舊衣好端端地放在洗衣籃裡。盥洗完後他走出浴室一望便看見窗外朦朧灰白的天空，昨天的好天氣就和夢一樣地消失殆盡。
他難得錯過了早安占卜的片頭曲而在那裡佇立許久。與此同時紅髮少年也抬起頭來。
他們看著同一片天空。
FIN。
【後記之類的】
喔耶我完結了。這幾天簡直突破自我極限。結果到最後沒有五千字啊有點小失望，不過無論如何都已經破紀錄啦，各方面的，包括是第一次寫完完整的同人文，諸如此類的。我現在還是很恍惚啊我這幾天到底怎麼過的。嗯你說作業？嗯……我們、先、避開這個話題、吧。
總而言之非常謝謝痛伴和玄要這幾天來不斷承受我的煩，我各種分心與各種莫名其妙的瑣碎煩惱（例如要打小征還是征ちゃん等等）。講到這裡我又發現我沒把赤司為何在綠間家留宿是綠間媽媽擔心回去時間太晚所以才留的，他隔天還是趕第一班車等等設定寫出來，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謝謝陪我討論的兩位雖然一直推我寫H但我是不會寫的！，謝謝被我冷落的功課（？），謝謝赤綠讓我感受到無數美好，謝謝作者創作了這部漫畫雖然我永遠在吐槽你。最後，
謝謝看到這邊的你。
以上。
冽日。2014.09.01.
2019/10/24 舊文搬運+追記
青春啊青春。
那雙淡青色的眼睛此刻正看著他，自這個角度望去，對方的顏面給光影分割成明暗兩邊。表情是一如往昔的面無表情。曾被他所發掘的少年蠕動著嘴唇，喧囂中寂靜窒人。話語如枝，肆意蔓延扼殺，行為之下是單純的殘酷。赤司征十郎看著、聽著、感受著，一語不發地。
黑子哲也說。
「輸了呢，赤司君。」
赤司睜開眼睛時外面天還沒亮。電子鐘那一聲嗶格外響亮，螢光綠的數字一下跳到了凌晨四點。掌心一片濕潤，濡濕的瀏海黏附在皮膚上令他略感煩躁，他伸手去撥，才發現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遂下了床，沖澡，沒有擦乾頭髮就圍著浴巾走出浴室。手機的提示燈在黑暗中閃爍著，他沒去碰，放任自己再度倒回床上。
他已經很久沒做夢了。
夢境像低燒一樣糾纏著，踩著細碎的腳步向他襲來。無法逃脫，無法停止回想，頭暈目眩，夜半時刻驚醒又再度不安穩地睡去，如此反覆。球場亮得刺眼燈光，籃球的橡皮味，嘰嘰喳喳鞋底與地面相互摩擦……畫面與聲響不規則地竄過大腦，那些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安靜地淹沒了他，彷彿被扔進很深的池子裡，透過水面看見的光線都模糊不清。
然而他浮不上去。有些什麼阻止了他，將他扣留於此。他只能張著眼睛，聆聽遠方傳來的失真的聲音，沉默的像尾魚。
赤司征十郎坐起身來，撈起手機。給隊友傳了郵件。
出門前綠間給手機震動嚇了一下，恰好被驚得從思緒裡脫離。他點開郵箱，方才那張仍歷歷在目的誠凜合照頓時失去了蹤影——忘了是誰把照片寄過來的，總之他點開了並且盯著那些鮮豔的紫色蝴蝶結將近十幾分鐘——，彷彿很久沒收到過信件，他盯著螢幕上的署名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開郵件，讀完內文綠間感覺自己的眼鏡又被嚇滑了幾釐米下去。他推推眼鏡然後又重新讀了兩次：是的，他沒看錯，這是來自赤司征十郎的訊息，內容明白顯示他已經抵達了東京，並且希望真太郎出來跟他見個面。看到這裡綠間簡直想把手機關機了眼不見為淨。綠髮少年闔上了手機，賭氣似地盯著與他姓氏相當的手機外殼一會兒，最後還是默默地比平常早出門了十分鐘。
往車站的路上綠間又回溯起收到郵件之前腦裡轉著的事物。必須承認那實在也稱不上是什麼思考，不過就是回憶跑馬燈一樣的東西：想起了帝光時期的摩擦、自己的獨善其身，想起第一次輸給誠凜後的雨中不甘的淚水，想起了終於與秀德隊伍結合為一的那場比賽，想起了引退的學長、天天膩在他身邊的高尾和成，最後想起了那場他拚盡全力卻依舊一而再再而三被晃倒的比賽。比賽結束後對方拒絕了他的握手並再一次地強調了他的立場，而那樣堅定的立場卻又在誠凜面前被一步步地碾碎。
所以綠間真太郎是會改變的。同理赤司征十郎也是會改變的——只是那樣的改變來得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然而那不就是他一直努力的目標嗎？總有一天也讓那傢伙嘗嘗敗北的滋味吧……到頭來反倒是自己無法適應嗎？
怎麼感覺有點矛盾呢。綠間暗忖，說到底，其實只是自己的不甘心作祟而已。
音樂在此時響起。電車車門打開，乘客來來去去，留不下一絲痕跡。綠間抬頭看了看。
距離目的地還有兩站之差。
實渕玲央是被郵箱提示音吵醒的。瞇著眼睛他迷迷糊糊地把手機從枕頭底下挖出來。
From：征ちゃん
Sub：有事離開
有事離開，幫我替教練請假。謝謝。
……嗄？
抵達會面地點時是九點三十六分。早已被路人與行車佔據的街道沐浴在冬陽之下顯得朝氣蓬勃，綠間卡在人群裡左顧右盼地搜尋著那頭過於突出的髮色，轉身時差點碰到了一旁一個特別瘦小的女孩。「抱歉。」他說，女孩露出有些膽怯的微笑，搖搖頭，跟著往另個方向跑去與她的同伴會合。此時綠間肩膀傳來了某人的輕拍。
「又見面了，真太郎。」
紅髮少年看上去異常清爽。簡單的素色上衣，兜帽外套，暴露在尚未回暖的空氣中的脖頸並未圍上圍巾，他甚至沒戴手套。綠間看著這人心裡就一陣複雜，腦袋裡轉著的回憶混雜著莫名其妙被約出來的惱怒噴湧而出，最後給他用理智硬是壓了回去，過多未能言明的話語到了嘴邊就只剩乾癟虛弱的一聲應答。他煩躁地蹙起眉，兩人開始往最近的空曠處移動。
難得的大晴天，公園裡滿是出門透氣的孩童、家長、學生與老人家，形形色色的嬉笑聲與談話聲此起彼落。沒有空的長椅，兩人於是就近在一旁的花圃邊上落座，赤司面不改色而綠間更感糟心。秀德那件橘色運動褲可沒什麼抗汙能力。
「說吧，一大早地跑到東京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從京都趕來起碼要兩個小時以上，加上坐車到這裡的時間、縱使綠間不清楚對方在京都的住所得花多久時間才能抵達車站，算算三小時絕對跑不掉；沒準這傢伙還是趕著第一班車來的。
面對這樣來勢洶洶的問題赤司仍是一派溫潤的微笑，從容地彷彿一切都無比自然，就像午後悠閒的一杯茶。「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是想見見真太郎而已。」那笑容比冬陽還溫煦卻融化不了綠間愈趨僵硬的臉龐。他推了推眼鏡回道：
「別開玩笑了。你見我能做什麼？話又說回來，你們週末難道沒有練習嗎？」
「我請玲央幫我請掉了，反正沒有我他們也不能開始檢討會，回去找時間重開就行了。」
「……真是不負責任啊，你這傢伙。」
未被回覆的疑問就這麼懸在空中，像顆鈴鐺，風吹得它擺擺蕩蕩卻無人能將其解下。綠間是明白的，他在對方微笑時就明白了，赤司根本不想回答。而從來沒有人能強迫他吐露他不想說明的感受。
……更甚者，答案連赤司本人也不甚明白？
這樣似乎違背常理的想法一瞬閃過綠間的腦袋。幾乎感覺到頭痛地，他嘆了口氣。「所以你現在要去哪裡？」
迎接他的是另一個無辜的笑容。綠間突然有了轉頭就走的衝動。
往秀德高中的路上兩人並未交談，過沒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喚。高尾和成跳下了腳踏車加入他們的行列，開朗過分的氛圍驅散了沉默。
「真ちゃん早安啊！」
「昨天在寫數學作業時最後一題卡了好久呢，真ちゃん會解那題嗎？」
「話說時間過的真快呢……轉眼間前輩們就要引退了呢。」
「啊啊前天借你的CD你聽了嗎？怎麼樣，好聽吧？」
「……高尾。你很吵。」
「噯噯抱歉抱歉……」擁有再銳利不過的雙目的少年依舊是笑嘻嘻的樣子，步伐卻在此時慢了下來。「原來這就是真ちゃん要我別去接你的原因嗎？說到這裡，赤司你到東京有什麼事嗎？你不是應該要跟洛山的傢伙在一起嗎？」
綠間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回想起方才赤司的回答暗叫著不好。然而他無能為力。話語是脫韁的野馬抓不回手裡的風與再也撿拾不回來的枕頭羽毛。赤司再度揚起了那樣溫潤的笑容開口：
「我只是想見見真太郎而已。」
最後那段表面平和實質波濤洶湧的談話被另一陣呼喊強制結束，或者更正確地說，斥責。宮地清志的吼聲大得彷彿行道樹的每根枝椏都在震動，完全蓋過那顆高高掛著的並不存在的鈴噹的細微聲響，「喂我說你們兩個！在那裡拖拖拉拉的幹什麼！還不趕快跑起來！」
綠間把手探進口袋裡摸索。第三次。他開始懷疑自己其實忘了帶幸運物出門，否則怎麼就這麼不理智地把赤司給帶上了呢。說來赤司也實在不是什麼外地人，打從一開始就能自立更生，根本輪不到綠間擔心。然而指尖傳來的觸感逼迫他面對現實。也許他今早聽錯了運勢排行？
時間拉回數分鐘前。秀德的教練中谷仁亮拄著下巴，另隻手輕敲著大腿，鞋尖咚咚咚地在地板上敲出聲音。與其對視的是洛山的隊長，赤司征十郎，剛提出了旁觀練習的請求，正耐心等待著回覆，態度有禮，語調溫良且認真，簡直挑不出一點毛病。「好。但是檢討會時你必須待在球場。還有綠間，」他抬手指向自家的王牌球員，不帶一絲遲疑地，「你今天三次任性的機會都用掉了。其他人也快點開始練習！」
「是！」
於是那個人便待了下來，坐在零零散散放著毛巾水瓶的長椅上，一頭鮮豔不過的紅髮令人完全無法忽視其存在。併攏起雙手指尖的動作是他所熟悉的，下頷輕擱於其上時，身體的弧度也是他所熟悉的，那樣專注的眼神更是他不假思索就能回憶得起的：以前的那個赤司回來了。縱使一身敗北的傷痕，那雙眼睛仍是當時的清澈明亮。他回來了。
綠間甩開了片刻脫序的思緒投入練習，不禁由衷地感到一絲小小的竊喜。
之後的一切就這麼一如往常地過去了。檢討會後大坪隊長交代了下任隊長名字，努力過兩年終於熬出頭的某位他尚未記起名字的前輩激動地流下淚水——半是因為欣喜半是因為悲傷。至此高三前輩們正式引退。宮地一掌巴上新隊長後腦勺威脅著再哭就拿菠蘿砸人，木村則表示以後有空還是會帶自家的水果過來，大坪照例說了些鼓勵球隊的話，最後他看向了後輩們。
「秀德就交給你們了。」
綠間從衣櫃深處成功挖出一件舊T恤時水聲正好停止。赤司從門後探出的頭上蓋著條毛巾，正在擦拭，還在滴水的瀏海貼著他的前額顯得特別短。綠間把剛找出來的衣物遞給他，他道了聲謝後又退回了浴室，再度出現時身上已經穿好了那套綠間國中時期的衣服，雖然如此褲腳仍是被摺短了足足兩截。紅髮少年不以為意地繼續擦著頭，過大的長袖上衣讓這個動作看上去有些滑稽。綠間又遞上了吹風機後跟著坐回書桌前，拿起筆開始替快完成的報告做最後的收尾。過了不久吹風機哄哄哄的聲音傳來，壓過了翻書的沙沙聲卻壓不過那顆鈴鐺可憐兮兮的叮噹聲。綠間放下了筆，赤司關起了吹風機，前者轉過身而後者剛好抬起了頭。
「你什麼時候要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赤司？」
空氣彷彿在那一秒間凝固。被提問者慢條斯理地拔了插頭，捲好了電線再擱回床面，最後才對上綠間的眼睛。「你這麼一說……嗯……我該從何講起呢？」
「WC結束之後我隨著隊伍回到了京都，回歸日常生活後我以為能重拾原本的節奏當回原先的那個赤司征十郎，事實上生活早已被擊碎然後散落一地。我無法睡好，我一閉上眼睛腦中就回放起當時的場景，甚至幻想起哲也看著我的雙眼宣告著我的落敗。我又回想起以前那段喪心病狂的時光，儘管「那個赤司」已然消逝，他的記憶仍舊鮮明不已並在那段期間不斷折磨著我，猶如恢復主控權後的反噬作用。有時我自半夜驚醒還一度認為他又再度出現。我像個盲人在敗者的世界裡摸索，跌跌撞撞看不見一絲光明——接著我想起了你。」
「我想起了你。那個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嚐過一次失敗的你。說實話我從未了解過你的想法，你處心積慮想將我拉下高處的目的……坦白說我曾在重新思考起這個問題的剎那間恨起你來。然而思考無法協助我找出一條明亮的道路，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終於明白我最大的失敗在於我從未體驗過失敗，因此一旦我失敗後世界便分崩離析，而我卻無法自行修復。第六個驚醒的夜晚我決定與你見面，這份渴望來得如此迫切以致於我無法抵抗，我上了東京方向的班車，一路上我無可自拔地設想著再度看見你時的場景。」
「無數幻想在當我於人群中望見你的背影時碎裂成渣，在我與你相處的每分每秒更進一步地被消滅殆盡。看著你的身影，你與你隊友的互動，那些景色在我變得曖昧不清的世界裡閃閃發亮，簡直要灼瞎了我的眼。」
「原來這就是那個世界裡的光芒嗎？這就是你所在的世界嗎？」
赤司在此時頓了一下。像是在詢問似地。綠間嚥了嚥口水正準備要開口，旋即又被話語淹沒。
「坦白說我現在還是很迷茫，首度無法看清自己未來的道路令我焦躁不已。然而我想我是能夠走下去的。為此我要向你道謝，以及，」他笑了起來。
「但願未來，能再一次與你同場競爭。」
那天晚上赤司在綠間床旁打地鋪過夜，看著他傳著郵件向隊友與教練致歉時綠間出了神，腦裡轉著千萬字句到了嘴邊卻變得易碎而不可信任。他遂放棄表達開始他睡前的儀式：躺入棉被、伸展肢體、戴好睡帽摘了眼鏡，跟著閉上眼睛。幾秒後赤司熄了燈。恍惚間綠間聽見了細碎的鈴聲，被取下的鈴鐺如今安然躺在他掌心，小小的金屬在他手中逐漸變得溫熱。那是赤司交給他的，而他在心裡默默地發誓今後會好好保存著這份秘密。
隔天綠間醒來時赤司已經離開了，昨夜打過地舖的棉被摺疊整齊地放置在牆角。他下了床然後把那團被子放回櫥櫃，走進浴室盥洗前看見那套舊衣好端端地放在洗衣籃裡。盥洗完後他走出浴室一望便看見窗外朦朧灰白的天空，昨天的好天氣就和夢一樣地消失殆盡。
他難得錯過了早安占卜的片頭曲而在那裡佇立許久。與此同時紅髮少年也抬起頭來。
他們看著同一片天空。
FIN。
【後記之類的】
喔耶我完結了。這幾天簡直突破自我極限。結果到最後沒有五千字啊有點小失望，不過無論如何都已經破紀錄啦，各方面的，包括是第一次寫完完整的同人文，諸如此類的。我現在還是很恍惚啊我這幾天到底怎麼過的。嗯你說作業？嗯……我們、先、避開這個話題、吧。
總而言之非常謝謝痛伴和玄要這幾天來不斷承受我的煩，我各種分心與各種莫名其妙的瑣碎煩惱（例如要打小征還是征ちゃん等等）。講到這裡我又發現我沒把赤司為何在綠間家留宿是綠間媽媽擔心回去時間太晚所以才留的，他隔天還是趕第一班車等等設定寫出來，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謝謝陪我討論的兩位雖然一直推我寫H但我是不會寫的！，謝謝被我冷落的功課（？），謝謝赤綠讓我感受到無數美好，謝謝作者創作了這部漫畫雖然我永遠在吐槽你。最後，
謝謝看到這邊的你。
以上。
冽日。2014.09.01.
2019/10/24 舊文搬運+追記
青春啊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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